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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林少彬

美日秘史

内藤良一 · 昭南岛 ·德特里克堡



美日细菌研究的恨与爱


1939年2月13日,一个瘦个子的日本医生,毕业于著名的京都大学医学院,在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任职的内藤良一(Ryoichi Naito),携带日本驻华盛顿大使馆公使的介绍信,走进了纽约洛克菲勒研究所,想要获取一份黄热病毒株。美方理所当然拒绝了他的请求。此事引起美国军事战略家们开始关注细菌战的动静。


日本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成立于1932年,创办人正是恶名昭彰的石井四郎(Shiro Ishii)。12年后,即1943年,美国政府成立了德特里克堡生物实验室。


日本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成立之初,石井四郎一方面为伪满洲国哈尔滨市平房实验基地(建于1933年)事务忙碌,在中国各地奔波,搭建一支史上最强的细菌战部队,也就是俗称的“731部队”(于1936年改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另一方面石井和日本各著名大学的医学院教授们构筑了细菌研究网络以及医学人才供应链,用高薪吸引年轻有为的医生加入他的“恶魔军团”(图1)。经常出差的石井,只得把东京的事务交给内藤良一打理。石井当年设立的这个“军学共同研究体制”被后来美国德特里克堡抄袭并沿用至今,最近引人注目的北卡罗来纳大学实验室正是这种“军学共同研究体制”的产物。

图1:石井四郎设立的“军学共同研究体制”(笔者绘),是恶魔军团茁壮成长的关键。


日军对苏作战首次使用细菌武器


1938年,石井四郎在北京设立了北支那防疫给水部,之后的1939年4月,又在南京设立中支那防疫给水部,并兼任首任部队长。不过,自知分不了身的石井,提拔另一名爱将增田知贞(Tomosada Masuda)为部队长代理,于1941年7月提升为第二代部队长。


1939年5月直到9月期间,日军首次在中蒙边界和苏联开战,史称诺门罕战役(Battles of Khalkhin Gol),结果日军不敌苏军,死伤惨重。这场战役由石井亲自指挥,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调派一支200人“敢死队”,把细菌溶液(霍乱弧菌,赤痢菌,伤寒杆菌等等)倒入河中(图2),企图削弱苏军战斗力,但是苏军拥有专用管线供水,不饮用河水,结果是日军自己不慎患病千余,导致40名细菌部队成员病死。


这是石井四郎在战场上第一次使用细菌武器,开始了他的反人类罪行。

图2:日苏战场上731队员划小艇往河里倾倒细菌溶液的说明布景。(笔者摄自哈尔滨市731部队罪证陈列馆)


石井四郎拿中国人当白老鼠


1940年,石井开始把患上鼠疫的跳蚤(毒蚤),低空投放到中国村镇,企图灭绝人畜。根据日本和中国方面的记录,731部队专用轰炸机在吉林省农安,浙江省衢州市衢江区和宁波,撒毒四次,总共害死了约1万4000人。在农安,731部队撒了毒,数日后又穿上全副防护服到村里拉走几十具尸体,开刀解剖检查寻找鼠疫菌毒株,掏出各种内脏器官制作切片,带回平房实验室进行详细研究,进一步掌握人体脏器被鼠疫菌感染的速度和变化数据,从而改良空投撒播方法和落地精度,设计出有更高杀伤效果的毒蚤弹。

图3:1940年12月,浙江遭撒毒之后,军区司令向蒋介石发出的紧急电报。(截自1999年邱明轩著《罪证》——侵华日军衢州细菌战史实,第97页)


1941年美国开展对细菌战的研究


1941年春天,华盛顿的间谍获得一则机密消息,说“日本正以两个化学战连队配备一支受过细菌战训练的部队”。可是,9月8日,美军化学战部主任却认为:敌人使用细菌或细菌载体的可能性危险几乎为零。可见当年美国间谍在日本和伪满的情报收集能力低下,所得机密情报并不精准,加上美国人的偏见,压根儿不认为日本有操控细菌的高科技能力。时至今日,这种先天性的偏见基因,让美军在亚洲各地包括今日的阿富汗战场付出沉重的代价。


不过,从1941年10月开始,美军秘密地组织了一个由9名最优秀生物学家组成的WBC委员会(WBC: War Bureau of Consultants),进行对细菌战的研究(攻击和防御)。


一个月后的1941年11月4日,石井部队在中国使用改良后的空投散布技术,再次用鼠疫毒蚤攻击湖南的常德,这回一共造成死者7,643人,染病者数以万计,恶魔们从中国百姓身上掌握到“大规模杀伤”效果。美国驻重庆大使馆获得常德教会牧师证实是日本人投放鼠疫菌。但这条坏消息还是无法让美国政治家们正视日本的非人道罪行。


1941年12月8日,日本首先偷袭英属马来亚的哥打巴鲁,一个多小时后偷袭美国的珍珠港,引发太平洋战争,枉死2000多人之后的美国方才醒悟过来,决定对付日本!


加藤良一控制昭南岛细菌实验室


1942年2月15日新加坡沦陷,易名昭南岛。3月底,日本陆军大臣兼首相东条英机(甲级战犯)为了加强向东南亚展开侵略攻势,在上奏天皇之后,发出军令设立“南方军防疫给水部”。负责编队的军官就是中支那(南京)防疫给水部队长增田知贞。他匆忙于5月5日在南京为上司石井四郎仓促组成了731部队在中国战场以外的首支细菌战部队。


这支特别部队于6月1日带着医疗器具和人员从上海港出发,约30艘的船队于20日抵达新加坡。被任命为首任部队长的是军医大佐北川正隆,整支部队占用了中央医院的医学院大楼(College of Medicine,今天的卫生部大楼)作为总部,和学院路(College Road)沿路的建筑物。部队里手握实权的总务部长正是内藤良一!内藤还占用了位于部队总部大楼背后的陈德源大楼(图4),展开他的热心研究项目,如冻结真空干燥法,干燥血等,据说内藤只允许他本人和几名心腹出入,独霸一方。

图4:曾经被内藤良一占为己有的陈德源大楼(笔者摄于2020年2月)


代号冈字9420的南方军防疫给水部,很快地将位于新山西北淡杯镇山岗上的前淡杯精神病院,改装成一座大量生产鼠疫毒蚤的生物武器工场。接着在印尼万隆,菲律宾马尼拉,缅甸仰光等地开设支部。冈字9420主要研究项目除了鼠疫之外,还有疟疾,恙虫病,副伤寒沙门菌,破伤风菌等传染病。


1942年7月左右,南方军防疫给水部“创办人”增田知贞还抱着一台16mm胶卷摄影机从南京跑来视察新加坡、马六甲、印尼和缅甸各地生物研究实验室或养殖场,留下一些可贵的影像证据。


1942年美国细菌战计划开始启动


美国《洛基山脉医学杂志》1942年8月号在一篇题为《日本人把中国人当作实验豚鼠做细菌战试验》的文章中,引用了中国卫生部部长金宝善博士有关日军在中国进行的细菌战,并且指出在1940-1941年间,日本在中国实施了5次细菌攻击。这一回,美军悄悄地动起来,就在8月成立了战争预备局(The War Reserve Service, WRS),其任务是接过WBC和配合各方有关细菌战的所有工作。接着,在10月16日成立了代号为ABC(全名不详)的国家研究委员会,美国政府的细菌战计划从此正式启动!


德特里克堡于1943年建立了


1943年初,美国陆军化学战部选定位于马里兰州佛莱德里克的德特里克堡(Fort Detrick)为主要的细菌战研究基地,4月底开始运营,并且在密歇根、犹他和印第安纳州建设三个大规模的设施,马力全开,加速“追赶”,有一份机密报告这么描述:“只要是被认为能使人类,动物,植物发病的生物体或是含有这些生物体毒素的东西,都是研究对象”。


这时候,日本在珊瑚海和中途岛接连吃了败仗,于4月17日在日军参谋总部召开了命名为“HO号作战”的秘密会议,计划生产5吨毒蚤用来和美国决一死战。在这项计划下冈字9420部队必须饲养14%(伪满=53%,日本=12%)所需总量的老鼠。

图5,(左图)“昭南植物园”大门;(中图)增田知贞(左一)和(右图)内藤良一(左一)分别与2位植物园负责人的合影。(笔者截自增田知贞录影带)


增田知贞赴缅执行“特殊”任务


另一方面,在寒冷的中国东北,731部队在他们的安达特别实验场进行实验,企图掌握更为精确的投弹方法和杀人效果。他们使用专用轰炸机空投20颗瓷壳毒蚤弹,这些炸弹在离地100-200米的空中爆炸,让装在炸弹里层的鼠疫跳蚤飞散降落在整个打靶场和被绑在15根柱子上的中国人身上。躲藏在4公里外观察的731部队队员会等待几个小时,确认毒蚤已充分散开而且感染到受害者之后,穿上保护服对这批仍然活着的人体施行某种消毒手段,然后运回平房基地关押起来,在那里观察和记录他们被黑死病逐步感染活活致死的详细过程。


而在炎热的东南亚,原本坐镇南京的增田知贞于3月25日被调派去缅甸,负责带领“特殊防疫班”。恶魔石井四郎的左右护法为何同会时出现在南方(新加坡和缅甸),到底他们在执行什么阴谋诡计,至今仍是个未解之谜。尤其是增田的工作有何“特殊”而非他不可?更是谜中之谜。


美国计划大量生产炭疽菌炸弹


1944年初,美军化学部获得情报:日军在中缅边境上用飞机投放“圣诞球”玻璃容器。


4月左右,美国细菌战的开发进度,已经来到了计划大量生产炭疽菌炸弹(英国负责生产,重4磅)的阶段,该计划是要在1945年每月生产50万枚来对付希特勒和东条英机。


这时候从西太平洋战场上传来惊人的情报,首先是美军在瓜德尔卡纳岛、塞班岛等虏获的战俘中,发现有医生、卫生兵、护士、药剂师和兽医等。其次是从各种情报表明,日本细菌武器开发的规模,比起美国原先的想象要大得多。


731部队细菌战最终仓皇收场


10月,内藤良一被调回日本东京的防疫研究所,离开了新加坡。


在缅甸,1944年12月,日军在缅甸实施细菌战的情报传到了美军情报总部。消息说,3个月之前,缅甸的抵抗战士发现了——“黄色半透明的20立方厘米针剂瓶”,经过分析后发现含有霍乱菌。发现针剂的缅甸人说,这些针剂是日本飞机投下的。


1945年1月8日,日军总司令部决定放弃“HO号作战”,冈字9420在各地的老鼠和跳蚤养殖场,只好“大放生”。


5月2日,英军击退日军,收复缅甸首都仰光,英国情报部门的Short医生在6月4日的报告中指出:在缅甸巴士德研究所的秘密房间发现口径5厘米的玻璃“灯泡”,估计是细菌溶液的容器。


德特里克堡派专员赴东京调查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美军从9月初开始进驻日本,展开战犯调查。


英军也在9月上旬回到新、马、缅甸等地。其中,英军泰德尔少将视察刚刚光复的新加坡时,在冈字9420实验室看到300台离心分离机,对日军的细菌部队规模十分吃惊。


在同一时间,美国从德特里克堡派遣桑德斯中校率领细菌战专家前往东京调查日本的731部队。


桑德斯一抵达东京,迎接他的就是1944年10月,从新加坡调回东京的加藤良一。731部队派他来当桑德斯的翻译员兼内鬼。桑德斯准备不足,加上经验不够,被老练的731狐狸们搞得毫无头绪。10月4日晚,加藤良一一口气写了12页密函给他。这里要“郑重”介绍其中一页,就是内藤描绘了整个731部队和天皇以及陆军大臣之间的关系图。美军按照内藤的手绘图,用打字机整理出来的档案,见于图6左侧。图6右侧是内藤原来的字迹,关于新加坡部分的特写。


图6,731部队的组织图。最高领导是“天皇殿下”,新加坡在最下段的右下角。


弥天大谎日军真面暴露


图的最上头是“Tenno-Heika”(天皇殿下)。天皇统领天下,他左右的王朝马汉分别是“参谋总部”和“陆军省”,是负责731部队的最高级别决策部门(中略)。最下一排的六个“方格子”是731部队的“永久性基地”(permanent station),从左到右是:防疫研究所,防疫给水部(哈尔滨),北平,南京,广东,新加坡。


美军要知道它们有无攻击性武器的研究,内藤把答案写在一条水平线下方,对应着上面的六个方格。答案是:防疫研=小,关东军=大,北平=无,南京=小,广东=无,新加坡=不懂!内藤在原稿上还加上注解:“我其实不知道”— 这真是弥天大谎,赤裸裸暴露了日军的真面目!


这是美国对日本展开的五个回合细菌战调查工作的第一回合,该回合的报告书约有150页,俗称《桑德斯报告》。“新加坡”这个名词所出现过的文件,只有这一份的这一页。过后的四回合调查中再也没有人提起新加坡了。


惊心怵目美日黑色交易


内藤良一到底隐藏了什么东西,需要把新加坡从美军调查官的眼前“抹掉”呢?至今仍是个未解之谜。


内藤和增田等石井四郎的心腹,向来自德特里克堡的调查官们一点一滴的吐露秘密的同时,伺机要求美军豁免包括天皇在内的所有731部队队员的战犯罪行。交换条件是731部队把所有人体实验和细菌研究的成果,交给美军,其中包括了8000片从中国人脏腑器官中取得的标本切片。美军还“打赏”20万日元给他们。据说,德堡的细菌研究由此得到“大跃进”,还曾聘请石井等人当顾问,至于干过什么勾当则保密至今不愿公开。而德堡在朝鲜战争、越南和叙利亚等战争中曾经提供过什么样的细菌武器就更加不为人知了。


声讨日本战犯的“狂风暴雨”散去之后的1949年,近4000名731部队成员获得了“免死金牌”,脱下军服回到民间,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大学教授、国立医院大医生、国立某某研究所研究员、著名制药厂顾问、某某医学会主席,主宰了日本战后的医学和医疗发展,吃香喝辣地度过晚年,并且还把既得权益交棒给下一代,延续至今。


加藤良一获天皇颁发功勋奖章


1950年11月,内藤良一动用他的人脉,在大阪设立“日本血液银行”,大卖血液和输血用的血液药剂给正在朝鲜打战的美军,名副其实的“吸日本人的血,取中国人的命,肥自己的肚肠”。那个德特里克堡专员桑德斯,竟然在退休之后前往日本当内藤的顾问,真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央。


最为讽刺的场面在1977年出现了,曾经为昭和天皇争取到免除战犯罪责的内藤良一,公然获得天皇颁发一枚功勋奖章。这不正是日本现代史的最佳写照吗?


今天,在日本,前731部队的遗老遗少主导着日本的医科大学、医院、研究中心和制药集团。而曾经“受惠”的美军德特里克堡生化实验室,以及散布世界各地的两百多间生化实验室在搞什么名堂,白宫和五角大楼都只字不谈,世人一直蒙在鼓里。


作者为本刊副主编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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