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弘庵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某年的一个晚上,我应友人之邀参加刘抗先生主持的香雪庄雅集。当晚参与的有哪些人,看了些什么书画,如今已忘得一干二净。惟有主人一身素白的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梳得烫贴的头发,温文儒雅的谈吐,至今仍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陈之初先生是我国商界的潮籍闻人,其经商成就是众所周知的。位于我国中央商业区罗敏申路长丰大厦就是陈先生的公司。然而一名商人公余之暇雅好书画文玩,这在新加坡确实是难能可贵的。纵观香雪庄的收藏,书画以任伯年、徐悲鸿与赵少昂诸人的作品为精;印章方面则以齐白石的印为最多,其自用印则为王福厂、陈巨来、邓尔雅、冯康侯、王壮为与王北岳等人所制。此外,之初先生也喜爱收藏砚台、砂壶与陶瓷。香雪庄编印之艺文书籍甚多,现举数例以见陈氏在传播中华文化上的用心。香雪庄于一九七零年出版饶选堂教授编《欧美亚所见甲骨录存》。饶氏在序文中说:“今秋,将重有美洲之行,发箧得甲骨复印件拓片若干,暇日稍为排比,辑成一册,题曰《欧美亚所见甲骨录存》。友人陈之初先生见之,助资促其印行。”就此足见陈氏之文化修养非一般商贾可比;一九七八年,之初先生再出资由饶选堂教授为他编印《香雪庄藏砂壶》。饶氏为此写了一篇代序《供春壶考略》,文中有段话这么说:“星洲香雪庄主人陈之初先生精鉴别,富收藏,所庋宜兴砂壶尤为一时之冠。”同时,也从《扬州画舫录》卷四稽考出扬州东园天宁寺道旁的十三房有家宜兴土产砂壶专卖店名曰“香雪居”,竟与之初先生的香雪庄暗合,诚为一桩趣事。陈氏于该册卷首题写“余所藏砂壶选堂兄为编录成册。复考出扬州画舫录中壶肆香雪居与余斋名适合,若有前缘,因题二十八字:平生自忖无茶癖,宝此砂壶最可人,不用买田阳羡去,笑他香雪是前身。”如此一来便构成一个收藏佳话。至于出版画册方面,一九五零年之初先生借出两百多件书画由新加坡中国学会主办展览并编印《香雪庄书画选辑》。此画册由叶遐庵题署封面,中国学会会长李绍茂作序。李氏在序文中说了一句深具意义的话:“吾人诚觉此等珍品,不特陈君个人可以自豪,且新加坡亦当引此为荣幸也。”这次展览结束,中国学会把售出的入门券所得款均用于“捐助马来亚大学、新加坡防痨协会及同济医院”。一九五三年,香雪庄出版了由陈宗瑞先生主编的《任伯年画集》,此册共收任画一百件,书前有徐悲鸿手写的《任伯年评传》。陈宗瑞先生在编后赘语写道:“香雪庄主人陈之初,喜爱任伯年画,连年搜求购买,得任画逾百,经精赏鉴别,去芜存华,集得真品百帧,影像付梓,旨存宣扬一代巨匠......化外蛮荒,能有如是之搜集,所谓神物得鬼神之呵护,此之云乎。”这本画册共花了三年时间才得以问世,足见编辑之艰辛。至一九八一年,陈氏又出版了《香雪庄藏印》。此印谱采线装宣纸精印,之初先生在扉页题写了“齐白石先生铁书”。此外,还以白描画了一张白石老人的像并系一首七绝:“金铃护子慈亲意,松火攻诗哲匠心。虽有艺名传宇内,星塘老屋未忘贫。”藉此数端,我们可以窥见陈之初是真的用心去读懂自己的藏品的内涵,并由衷的赞叹!
陈之初归道山后,我国亚洲文明博物馆接受其子嗣捐赠了一批书画、砚台与陶瓷(见《香雪庄珍藏》,亚洲文明博物馆出版,二零零六年);此外,我们也在中国与香港的拍卖目录看到许多香雪庄的藏品。人生无常,藏品也无常。私家收藏多在物主故去后因种种原因星散四方,虽说古往今来皆如此,但那究竟是令人扼腕叹息的事!只是发生这样的时代,自然也就引人深思。
晚清皕宋楼陆心源的藏书靠家族生意支撑,并开放予有志于学的士子借阅。后来陆氏家族的生意走下坡,再也不能维持藏书阁的各种度支时,曾呼吁清政府给予协助,但腐败的统治者面对内忧外患,已日薄西山,自顾不暇,那还有心情理会这批宋版书。无奈之下,陆氏后人只好狠心售书予日本嘉静堂文库。(可参阅《潜园遗事》,页一零八,上海三联书店,一九九六年)今日,我们处在一个经济繁荣,政治修明的太平盛世。倘若一个政府只知重视经济而不知文化建设,且沾沾自喜美其名曰“务实”,这个国家的公民素质从上而下也就可想而知。前有虚白斋,后有香雪庄,怎不教人歔欷!
作者为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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