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我们都活在当下，几乎什么东西都涨价。3月16日见报的爱德曼国际咨询公司报告，新加坡
有71%民众最担心通货膨胀。
虽然政府已及时提供邻里购物券资助，对很多人来说还是杯水车薪。于是，我们看到每天前往居士林十方斋堂吃免费三餐的人数日益增加；盛港区轻轨站外逢周六有两三百人领取过期蔬果粮食；小贩中心有两人合食一包菜饭，有人只买淋咖哩汁的白饭，有人在面汤里放进一个自己带来的蛋……
通货膨胀确实是民生大问题。为此，我们专门约谈了三位专业人士，从不同角度分析通胀的发生、走势、对中小企业以及大小商贩的影响，希望有助于大家更好地面对这个现实。这三位专业人士是：
■全德健：大华银行环球经济与市场研究执行董事
■杨向明：新加坡全国商联总会会长，中华总商会董事
■黄山忠：达丰控股有限公司董事经理，中华总商会前会长
图1：小贩中心对平衡物价起着一定作用。
根据新加坡贸易与工业部今年初公布的2022年通货膨胀数据，许多经济学家预测，尽管全球物价压力有所缓解，新加坡的通货膨胀率至少在2023年全年将保持高位。
2022年，新加坡核心通胀率（未含私人交通和住宿成本）为4.1％，显著高于2021年的0.9％；整体通胀率为6.1％，也高于2021年的2.3％。这样大的增幅，预计无法在短期内逆转。
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和贸工部预测，今年全年整体通胀率介于4.5%至5.5%，核心通胀率则介于2.5%至3.5%。该数据被评估为继续保持高位。
根据2023年2月23日的官方统计数据，新加坡今年1月的整体通胀率再升高至6.6%，核心通胀率5.1%。食物通胀率为8.1%（主要因为预制食品价格猛增），服务通胀率为4.2%。
不过，当局也预计，到了今年下半年，随着国内劳动力市场紧张状况和全球通胀出现缓和，核心通胀率将会明显放缓。
为什么会发生通货膨胀？
全德健：通货膨胀一般指在纸币流通条件下，因货币供给大于货币实际需求，也即现实购买力大于产出供给，导致货币贬值，而引起的一段时间内物价持续而普遍地上涨的现象。
全德健
前些年，美国和中国都在维持宽松的货币政策，并不曾引起严重的通胀现象。假使只有少数几种商品的价格上升，比如中国曾有猪肉价格不断升高的情况，不算是通货膨胀。只有大多数商品的价格和劳务的价格持续上升才是通货膨胀。
通货膨胀是个复杂的经济现象，成因也多种多样。
不过，不论何种类型的通货膨胀，直接原因只有一个，即货币供应过多。用过多的货币供应量与既定的商品和劳务量相对应，必然导致货币贬值、物价上涨。因此，中央银行的职责就是提高利率，收紧银根，确保通胀保持在合理的范围内。通胀的深层原因，则包括需求拉动、成本推动、结构失调和供给不足等。
以上是通货膨胀的几种主要成因。应该注意的是，对于某一次具体的通货膨胀，成因往往不是单一的，而是多种原因综合导致的，因此需要从各层次全面分析。
黄山忠：当一个国家货币发行超过实际需求时就会造成货币贬值，从而导致物价上涨和购买力下降的对内通货膨胀。对内通胀会导致货币对外贬值，即造成名义汇率下跌。但是，当货币对外贬值时，就会改变货币需求量和汇率变动，这时国家为了稳定货币政策就介入制定固定汇率与浮动汇率来缓冲，即形成实际汇率。
从理论层面来说，利率、汇率与通胀之间是相互影响的，一个变量的变化往往引起其他两个变量都发生变化。在一定程度上，新元升值有助缓解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带来的输入性通胀压力。
引发这回世界性通货膨胀的原因
全德健：这回的世界性通货膨胀，从2021年开始，主要原因有三：中美贸易摩擦，冠病疫情和俄乌战争。
美国为了遏制中国经济发展，陆续提出各种不利于贸易全球化的措施。贸易全球化主要是通过市场机制调节来加强各国之间的经济联系，引发世界范围内产业结构的调整，在更大的经济规模上更有效率的配置资源，开拓市场，更新技术，实现产业结构的优化和升级，因此有利于促进世界经济发展，降低生产成本和提升人民的生活水平。
随着美国不断推行提高关税和限制出入口等贸易制裁手段，对世界最大生产国的中国影响最大，也从不同层面导致全球供应链的碎片化，甚至中断。许多企业为了避开美国的贸易壁垒，不得不离开中国到其他国家另外建厂，这一来，生产成本提高，造成连美国在内的各国消费群体都得买贵货。
冠病疫情爆发后，很多国家尤其是中国所实施的严格防疫措施，导致很多工厂降低产量甚至停产，供应链中断，也促成供给不足引发的通胀。
俄乌战争2022年2月爆发后，世界通胀形势犹如火上添油。俄罗斯和乌克兰是大宗商品的主要生产国，而大宗商品的生产扰动，便直接导致全球物价大幅上升，尤其是石油、天然气和金属的价格。另一方面，乌克兰和俄罗斯占全球小麦出口的30%，战争导致运输受阻，多种粮食成本因此大幅增加。也是小麦主要生产国的印度，为了维护国内面粉供应，限制小麦出口，于是，小麦价格短时间内便上升至创纪录水平。
杨向明：新加坡这回的通胀是输入型经济造成的。进口的商品和原材料价格上升，我们售卖的东西包括各种食品的价格自然得调高。
如果一个国家生产所需的原材料主要依赖进口，那么，进口商品的价格上升就会造成成本推进的通货膨胀，其形成的过程与工资推进的通货膨胀是一样的。
由于疫情防控措施造成市面萧条，许多商店和小贩摊位被迫结束营业，工人大量被裁，有些外劳因此想尽方法回国，大家都得另谋生路呀！于是，当防疫措施放宽，各种零售业打算重振旗鼓时，便都面对更加严重的工人短缺难题。
近几年，政府为多种低收入职业推出渐进式薪金模式，无形中也造成营业成本提高，进一步推动商品售价和服务代价的上升。
遏制通胀方法
全德健：通胀引起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中央银行加息，新加坡与香港的币值都与美元挂钩，因此也随着美国加息，尽管加息幅度有所不同。
为什么加息能抑制通胀？因为银行基准利率提高，存款利率也会相应提高。利率升高后，有更多人愿意把钱存进银行，而减少放到市场上投资或消费，市场上流动的货币就变少了。人们的购买力减少，商品的价格就稳定甚至回落，最终能解决通胀。这种方法作用快，效果明显。
美国重要银行的现行利率已升至4.75%，相信今年经过多两次25个基点的加息后，便会到达5.25%的顶点。新加坡现行的利率2023年2月也升至3.65%。
中国去年物价保持总体平稳，全年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只上涨2%，低于3%的预期，原因包括中国国内需求受到疫情防控措施的影响和没有货币超发的现象，物价还是反映了供求关系；再加上中国本身是生产大国，保供稳价工作效果显现，能源、粮食、工业品和服务业的供给都充足。
马国货币没和美元挂钩，因此利率上升不大。加上马国政府对石油、糖、食用油、鸡肉和鸡蛋等多种食品提供津贴，通胀指数便受到抑制。不过，因为行政命令干预和生产者依成本提高而提高价格的市场规律有所抵触，导致生产者以减产应对，却也造成市场缺货。
必须指出的是，加息与通胀也可能互成因果。
新加坡怎样在中美竞争夹缝中求发展？
全德健：美国对中国经济的打压，使得全球贸易和生产链格局发生转变。这导致中国对美国进口额比率缩小，从2016年的21%占比缩减至2022年的17%。亚细安所占的美国进口额比率则从7%上升至11%，其中，越南增幅最大，从2%翻倍至4%，新加坡也受惠，只是增长幅度较小。
由此，近几年有大量资金流入东南亚各国。据2021年的统计，在注入东南亚各国的1700亿美元的外商直接投资（FDI）里，有990亿美元流进新加坡。外企在这里成立区域甚至全球的总部、资金管理中心、物流中心、实验室、研究中心等。虽然只把新加坡作为中转站，他们一样得购买或租下办公地点，聘请职员和纳税，大大有利于新加坡经济成长。
俗话说“针无两头尖”，大量外资涌进的同时，对我们国人的生活也造成一些影响，比如房地产价格和租金继续上升，投标车辆拥车证的人数也增加了。
为了提高经济效益，新加坡经济发展局最近宣布，从今年3月15日开始，大幅度提高投资移民的门槛。移民的投资能为新加坡人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包括金融、税务、法律和基金管理等领域的职位。
世界性通货膨胀几时好转？
全德健：美国通胀率2022年曾一度超越9%，今年已降落至6%。许多经济学家指出，假使他们能在前年就加息，美国的通胀或许更早便能受控，可惜迟了六个月，直到去年3月才开始加息。
通胀受控，加息幅度就会越来越小。明年是美国大选年，通胀率届时应该会回落至较低位。
美国经济是否会在2023年复苏？许多人预计美国今年将出现经济放缓甚至是衰退。不过，由于劳动力市场、私人投资和消费支出仍然表现强劲，也有评论认为美国的通胀能够得到控制，不至于令其整体经济滑入衰退。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84%经济体2023年的通胀水平将会低于2022年的水平，全球通胀将从2022年的8.8%降至2023年的6.6%。
另一方面，2023年中国从疫情防控中快速走出后，宏观政策更加突出稳增长，消费有望加速修复，科技创新和绿色转型也推动制造业投资。开放边境后，出国旅游的中国人也有希望在今年快速回升，有利于促进区域的旅游业和其他相关的服务业。此外，基建投资增速有望保持平稳，同时房地产市场对经济的拖累估计也将减少。
新加坡作为中国的主要贸易国，相信能从中国的经济复苏中得到支撑。
通胀给予中小企业的压力
黄山忠：通货膨胀给予新加坡中小企业的压力是很大的。我们面对的成本剧烈上升，包括原材料价格、租金、员工薪金、利率和汇率的调高。
黄山忠
租金和员工薪金的增加，对小型企业压力最大，因为即使没有生意，这些都是必须支出的开销。原材料的支出却存在一些伸缩性，东西虽涨价，卖得出去便能收回成本；卖不出去，原材料的开支便减少。
中型企业须额外应付的成本上升是银行利率的提高。一般上，企业向银行贷款免不了，利率升高，成本上升的幅度便很显著。
对于营业规模较大的企业，各国汇率的调整，也会对营业成本带来巨大压力。
利率与汇率的影响
黄山忠：我个人的经验，假使银行利率保持在5%以下，多数中小企业咬紧牙关还是可以挨过去。前些年利率都在2%至3%，生意仍可以发展。一旦升高至4%与5%，很多老板便会感觉银根吃紧。近来利率进一步上升至5%以上，大多数公司就会吃不消。
当银行存款利息居高，许多人有余钱便不投资做生意，索性存进银行领利息好了，做生意的回报率哪有那么高！
房子贷款的利率还不至于升得那么高，因为那是最少十年二十年的长期贷款，假使升到4%就已经很贵了。
新加坡人还是幸运的，由于新元币值坚挺，商家进口的货物价格，比起许多国家包括欧美便宜不少，本地消费者承受的物价压力就小些。
汇率虽是由金融管理局把控，也并非每个国家都有扶持自己国家币值的能耐。不过，币值升高，也等于抬高出口产品的价格，削弱产品的竞争力。
幸好我们出口的产品主要是高科技产品如石油、电子和生物医药。产品价值高，价格高点还是能被大公司接受。假使我们出售的是日常用品，价格高自然就少人问津。
走出国门施展抱负
黄山忠：我的生意主要在澳大利亚，其次是中国。
中国通胀相对不严重，因为它的经济自成体系，有一个较完整的供应链，利率也稳定。疫情期间，我去了中国八次，被隔离了七次，每次三到两个星期。第二次回来新加坡再被隔离一星期。
另一方面，澳大利亚的通货膨胀率从2021年7月开始超越3%，直到2023年1月已接近8%。
澳洲和新加坡一样，属于西方经济体系的一环，通胀也是输入型的，很难避开这场风暴。
我管理的达丰，疫情期间蒙受的损失很大，这轮通胀带来的打击也不小，只是我们的业务分散多个国家，生意量大，有利于缓冲不利的经济面。
新加坡市场小，中小企业应创造条件走出国门，一旦遇上困难，便有较大的转身空间。新加坡企发局为协助本地企业国际化，已在海外设有36个海外中心，将近一半设在东南亚和中国。
达丰就自己的业务特点分析，我们必须提高产品的机械化和自动化，多使用高科技，减少对人力的依赖，才能较好地面对世界性的竞争生存下来。
我在继承父亲创立的起重机生意后，于30年前把达丰带进澳洲。新加坡有好几家公司经营起重机生意，达丰则是第一家走出国门的起重机公司。中小企业如果能走出国门，便等于给自己增添了一对翅膀。
我要感谢父亲当年送我到华校念书，后来又支持我到英国读工程。我接受了东西方文化的熏陶，因此，当我到澳大利亚和中国发展时，都能较好地适应不同国情的挑战。
通胀对弱势群体的影响
黄山忠：新加坡的通胀率与欧美国家相比虽然不算高，不过，在百货价格都升高的当儿，受薪阶级感觉到的冲击还是很大。
政府提高多种低薪职位薪金的做法很实际；多次分发购物券的措施，对弱势家庭的帮助尤有立竿见影效果。此外，政府多年来鼓励商家从不同源头进口必需物资的策略，也确实能缓和物价高涨的趋势。
新加坡社会贫富两极化的趋势虽然无法遏止，但是老百姓还是能选择适合自己条件的生活方式。大多数新加坡人今天都已拥有自己的住处，显然有助缓解通胀对房价的冲击。
没法面对战争
黄山忠：我对未来的展望还是挺乐观的。为了提振经济，许多国家都采取大力开展基础建设的政策，对起重机的需求必然保持强劲。再加上地球发生的自然灾害越来越频繁，灾后重建工作是浩大的工程，需要大量重型机械投入，以便尽速帮助失去家园的人们尽早恢复正常生活。然而，世界形势的变化很大，很多预想不到的事故还是随时会发生。
任何国家发生军事冲突，许多公司都会遭受严重打击，达丰也不例外。
新加坡邻里商贩面对的谋生压力
杨向明：全国商联总会代表的是邻里商店、咖啡店和小贩中心的摊贩，基本上都是小商家。
杨向明
这回的世界性通胀造成的能源和粮食价格飞涨，对我们这些小商家和小贩是直接的打击；供应链中断，工人难聘请，更加剧经营的困难。
卖食物的小贩，一时皆为千夫所指，怎么卖得那么贵！趁火打劫吗？其实，有时候也难怪小市民的埋怨和指责，例如在疫情时期，马来西亚禁止肉鸡出口，造成市面上缺乏肉鸡供应，有些卖鸡饭的小贩暂停营业，仍在售卖的只能涨价，一盘鸡饭不只起价八毛一块，鸡肉还明显给少了！
小贩面对的成本问题是多方面的。除了食物材料起价，煤气和水电费都上涨。私人咖啡店和食阁的租金也有上涨趋势，去年义顺和淡滨尼两家咖啡店以天价转售，更引起租金水涨船高的担忧。
人力供应紧张也是商家和小贩面对的难题。本地工人难请，聘请外地人一样难办，此外，政府为多种行业实施的渐进工资模式造成的人力成本上涨，也是造成食物价格调高的因素。
公众还应该明白，小商家和小贩在计算盈利的同时，还需要顾及整体生活费的上涨，衣食住行的费用都在普遍升高，他们怎么可以维持以前的盈利比率？以前赚4000元能养活一家，现在或许已经需要调高至6000元。
怎样协助降低餐饮开销
杨向明：政府保持新元兑美元坚挺，这样就能够减低我们进口食材的成本。食物对普通老百姓是最重要的支出。小贩中心对平衡物价其实发挥最大作用，小贩中心有1万7000多摊小贩，咖啡店有5000多个摊位，大家不难想象他们对大部分新加坡家庭的贡献：不只是方便，比起许多餐馆食阁也能提供相对便宜的三餐。
好多年前，已有社会企业经营的小贩中心规定，每个摊位须提供最少一种价格较低廉的经济餐。建屋发展局今年3月也出台新规定，组屋咖啡店的经营者，今后每家须提供至少四种经济餐和两种经济饮料给顾客选择。
政府为降低饮食价格的努力是值得赞许的，受惠最大的会是低收入群体。根据19世纪德国统计学家恩格尔总结的消费结构变化规律：一个家庭收入越少，家庭收入用来购买食物的支出所占的比例就越大。反之，随着家庭收入增加，家庭收入总支出中用来购买食物的支出比例随之下降。
政府早在1990年代便推出商者有其店的计划，不过，至今也仍保有半数的组屋店铺不出售，这样显然有助于调节市场的租金竞争。
政府2023年的定心援助有多个项目，与我们小商家和小贩有直接关系的是每户家庭都可获得的300元社理会邻里购物券。目前的规定是一半价值的购物券适用于邻里商家和小贩。我们商联会已向政府建议，增加可用于我们商贩的份额。
小贩行业惠及民生
杨向明：新加坡小贩的平均年龄是60岁，正面对后继无人的巨大压力。从社会分工的角度来看，维护小贩行业的生存和发展，是有利于惠及民生的方向。我们一方面希望政府放宽聘请外地工人的限制，另一方面也配合政府工作积极培养年轻人加入这个行业。
新加坡商联总会曾与国家环境局与企业发展局合作，在前两年都举办了小贩奖，目的在提升小贩的行业形象。两次的评比，参与小贩达300多人，颁发了小贩文化传承奖、创业精神小贩奖和潜力小贩奖。
我担任全国商联会主席10年，与我们的小贩多有接触，对他们多少有些了解。我发现很多小贩有自己的价值观，不会急功近利，也晓得生财须有道。但是，碍于生存条件日益艰难，他们提高食物售价也是迫不得已。我估计，今年下半年通胀会到顶，不过，小贩售卖的食物不可能恢复原价。我们得接受现实。
作者为本刊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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