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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娜

华文要靠什么来打动人 ?



新加坡华人对于下一代的教育,总是有一个共同的哀叹,那就是孩子们的华文程度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要怎么去改变?很多教华文的老师都殚精竭虑,社会中的有识之士也常常出谋划策,希望改善华文教学,提升社会总体的华文水平,使得新加坡培养出来的人才,能够保持“双语”特色。

 

当我们审视我们这个时代,会发现这个简单的目标并没有那么容易实现,除了社会总体的语言氛围和语言环境的强大影响之外,还有很多因素让我们的孩子们没有那么喜欢华文,那要怎么样才能引起孩子们学习华文的兴趣呢?我作为一个用华文来进行创作的童书写作者,也常常思考这个问题,华文到底要靠什么来吸引孩子们?华文到底要靠什么来打动人?

 

华文说到底,也不过是语文的一种,跳脱不出所有语文学习的规律。人们学习某一种语文,有外在动机,也有内在动机。如果我们只是不断强调外在动机,例如学好华文有多么“重要”和“有用”,对于孩童来说,往往不够。因为 “重要”和“有用”都是很抽象的概念,不像大人那么精于功利计算的孩子们,根本不在乎。所以,如何构建内在的学习动机,往往对于孩子们来说更加重要。内在动机,就是孩子自己发自内心想学,而不是为了“有用”而学,也不是为了考试而学。而生活中,我们常常容易舍本逐末,忘记了构建内在动机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曾经有一天,我的孩子问我,为什么学习不能变得像打电子游戏一样有趣又让人快乐呢?我解释说,学习也不能说无趣,学习带给人的快乐是深沉而缓慢的,这和电子游戏带给人的稍纵即逝的快感不一样。之后通过我的举例说明,孩子表示理解了,但是他的发问也让我重新思考什么是“有趣”和“快乐”的。

 

华文学习可以是“有趣”和“快乐”的吗?我记得孩子幼年时,我常常给他读童谣,现在他还记得其中一些,想起来的时候还会哈哈大笑。其中一首无名氏写的是这样的:“猴厨师,蒸馒头/馒头没蒸熟/它就尝馒头/等到馒头蒸熟了/没有馒头只有猴。”这首童谣语言很简单,但是押韵、朗朗上口、有节奏感和音乐感,最重要的是有幽默感,能够让幼年的孩子捧腹大笑,并且还很能任人延伸,容易仿作。

 

还有一次,我在草根书室聆听“碧娟妈妈”关于儿童阅读的分享,她说到她年幼的女儿一次面对夕阳情不自禁发出赞叹:

 

“我变成金黄色了/树木变成金黄色了/房子变成金黄色了/整个世界都变成金黄色了。”

 

我特意加了分隔符,就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孩子脱口而出的诗句呀!无论是我的孩子在读童谣时的哈哈大笑,还是碧娟妈妈的女儿脱口而出的诗句,都反映出了孩子们的真情实感。如何牵动他们的喜怒哀乐,如何引起他们心中的情感共鸣,我想这才是我们构建孩子内在学习动机的着力点,同时,这也应该是华文需要被发掘的魅力。

 

碧娟妈妈讲故事


华文是极具魅力的,例如当我们经过植物园一片竹林时,清风拂面的同时也会想起古人用 “凤尾潇潇”“龙吟细细”去形容竹林摇曳的贴切,和那些比喻背后的历史与文化积淀。但这种语言的魅力,有时候要讲究合适的“打开方式”,否则世人也无法领略。但我们又无法强求每个人都是中文系毕业,或者每个人都有足够的中文修养。

 

那到底如何“打开”,钥匙何在?这方面,一些小事,启发了我,让我觉得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也让我觉得孩子与诗歌之间有着奇妙的联系。例如,有些孩子喜欢听和唱流行歌曲,不仅是因为旋律本身,往往也是因为那些歌曲的歌词本身就富含诗意: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看海天一色,听风起雨落……”

 

有一次,我去一位朋友家做客,朋友的小女儿唱歌给来客听,这是其中几首的歌词。我朋友是一位在幼儿园任教的华文老师,她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在我们茶余饭后聊天时也主动加入,并给我们唱歌听。她们在家说华语,唱的也都是华语歌。我很惊讶她们小小年纪就把那么长篇幅的歌词都记下来,还能理解歌词背后的感情,唱的时候,知道声调该激昂还是平缓,也知道要表达的是忧愁还是喜悦。这也让我想起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的一个爱好,就是抄写歌词。那些流行歌曲的歌词,语言往往不复杂,简单易懂,却表达了丰富的情感。

 

今年九月初,我在国家图书馆聆听了一场新书发布会。那是久负盛名的华语诗人林高和希尼尔的联合发布会。这场发布会和以往我听过的都不同,有一位女学生作为重要嘉宾出席了这场发布会。只见那位女学生从容上台,带着一把木吉他,自弹自唱了好多曲。而这些歌曲都是她自己作曲完成的,歌词竟全部都出自那两位诗人写的诗。

 

女孩就是少年音乐人白欣平,曾获得过新加坡多项音乐方面的奖项。她从2019年起开始创作华语歌曲,很多华语诗人的诗歌都是她灵感的来源。当她要演唱希尼尔的一首诗歌的时候,自己介绍说,她中学毕业,即将赴英伦留学,而那首《空茫的远方》引起了她心中的共鸣,童年远去,而未来未明。

 

当她弹唱林高的诗歌《当累了》时说,自己很为诗中“猛吃一惊/醒”打动。我相信全场听众都因为她独特音乐的演绎,而对那些文字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共鸣。这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十多岁的女学生,为华语魅力折服的故事: 

 

“四更天/猛吃一惊/醒/公鸡就啼/我会告诉你/焚化,见到的那点绿光/便安静到达了/自此,思念由溪水流淌/半夜或酒后,必有回答”谁说只有历经沧桑才能懂得什么是思念?谁说少年人都是 “为赋新词强说愁”?

 

七旬诗人的诗句,在少年人那里得到共鸣,谁能否认这语言的魅力和其蕴含的情感之力呢?本来歌、诗、少年这个组合就自带光环,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借助这样的光环,把华语的魅力拓展开来呢?

 

我有一些朋友,在中国做语文老师,其中一位在今年中秋临近的时候,就尝试引导学生们用诗歌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通常人们以为作诗很难,因此对诗歌敬而远之。实际上,少年正是写诗的年龄,他们情感丰富,拥有诗样的年华。那么怎么引导学生学会写诗呢?

 

浙江省台州市天台县实验中学这位叫丁美华的老师,先是上网收集了很多中秋题材的诗歌,带领她九年级的学生们把玩赏析,然后引导学生仿作,最后鼓励学生独立创作。由此,丁老师发现,学生们在语文方面潜力无限,很多孩子都学会了用诗歌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情感。有的学生写得简短,但言简意赅,例如周焱琦的《中秋》:

 

“自你走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满月了”;还有袁琛溢的《月》:“抬头/方寸大的月上/倒映着嫦娥的泪眸”。

 

也有的写得较长,表达出对已逝亲人的思念,例如姜子怡的《中秋》:


“小时候/我不看这明月/只馋着未切开的月饼/在外婆的身旁吃着/在外婆的怀里睡着/ 后来啊/我开始看这轮明月了/像外婆擦拭过的盘子/像围坐着家人的圆桌/留着一个空缺”。

 

还有人写身边所见所闻所感,例如徐新宇的《中秋》:


“中秋的月光/似一层薄薄的被子,盖着/漆黑冷的街/一个老人/一辆破旧的三轮车/缓缓地行驶”。

 

还有很多,不胜枚举。这些都是十几岁的学生笔下的诗句。谁说少年不谙世事?谁说少年人没有丰富和深沉的情感?我特别喜欢徐新宇的这首《中秋》,漆黑冷的街,坚硬的时代,透过月光,看到少年人心底的柔软。有这样的学生存在,也让人看到人性的温暖和未来的希望。所以,当我们把语言和日常情感联系起来,我们就会发现语言的魅力在哪里。

 

新加坡著名作家尤今,也曾是一位中学语文老师,她在一次讲到华文写作的时候曾经说过,不要把我们的作文变成“穿了制服的文字”,而是要观察生活,要表达真情实感。我觉得,当我们把华文和我们的生活紧密联系起来的时候,当我们把华文和我们日常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联系起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我们和华文的距离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远。

 

尤其是对于正在学习华文的孩子们来说,更是这样,他们也会由此发现华文也没有那么无趣、那么难。在一个英语作为行政语言和强势语言的社会中,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刻意去建立华文与生活和日常情感之间的联系。就像丁美华老师带领学生写诗一样,也是从观察生活和体味情感入手,去建立诗歌与生活的联系,去建立语言与生活的联系。当我们建立起这种联系时,我们再去谈华文的魅力,我们就会发现,和任何一种语言都一样,它的独特表达形式背后,都有人类共同的情感。

 

说到学习华文,很多人都觉得一定要从发音、词汇入手,字、词、句、文,循序渐进,方能掌握自如。实际上,语言是和人们生活的环境密不可分的,同时,语言也是人类表达感情的一种工具。我们不妨尝试“两条腿”走路,一种可以是按照传统的方式循序渐进来学习,一种是以兴趣为中心,以生活中的文学为开端的浸淫式学习。

 

华文究竟要靠什么来打动人?要靠文字背后蕴含的情感,那些人类普遍的最朴素的情感;还要靠反映人们生活与感情的文学作品,要靠大人和孩子们共同的文学实践。虽然本篇多以诗歌为例,但是引申到其他语言形式,也是一样的道理。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能够引起人心底的波澜和情感上的共鸣。

 

学生学习华文,不妨从涉略歌与诗,或者任何形式的文学作品开始。不要以为一谈文学,就仿佛深奥了。有时候,一句话,一句歌词,都可以带有文学色彩。而文学的背后,依然是情感,求真,求美。孩子们也一样,容易被美好而真实的东西触动。华文要靠什么来打动人?一言以蔽之,就是,要靠与日常生活和情感的联系来打动人。

 

作者为童书创作者、前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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