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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邹文学

回忆郑民威


九十年代举行的华语戏剧营,郑民威(右三)出席了联欢会


1961年,我到维多利亚剧院观看艺术剧场呈献的四幕话剧《林冲夜奔》,那是吴祖光的剧本。白虎节堂的那场戏一落幕,我立即借着暗淡的灯光翻阅演出特刊,演高俅的是谁?郑民威。

就在那时刻我记住了郑民威穿上高靴的形象:身材特别高大,表情尤其威严、性格骄横跋扈、为人阴险狠毒。他的台词不多,不过,那一幕戏够他发挥的了。他在舞台上的行动,一举手一投足,都帮我理解了高俅。


最为享受是演戏


郑民威是新加坡舞台上一个难得的演员。1982年,他参加了本地14个华语戏剧团体联合演出的《小白船》,饰演林兴国。1988年,实践话剧团请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夏淳教授导演曹禺的《雷雨》,他担纲周朴园一角。他的表演不出所料,语言动作节奏全都拿捏准确。只要他一上场,舞台气氛就显得更饱满,台上演戏的和台下看戏的,注意力都更集中了。


我没机会和他同台演戏,郭宝崑曾经是他的导演。郭宝崑告诉我:“郑先生认真演戏的态度,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本地演员。第一天进入排练场,他就可以放下剧本,其他年轻演员却都要拿着剧本走台位。”


有一次,我们几个人闲聊,郑先生好像是在回答某人发出的感慨,说了:“演戏对我是一种享受,走进排练场心情便轻松起来,我可以忘记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在其他场合说过类似的话:“舞台是一个最纯洁的空间,不管演的什么角色,我就是一个纯洁的人。”


关于演员舞台感觉的那一番话,我好像在哪一本戏剧表演大师的专著里读过相似的感言。不过,那时候我们几个比较年轻的伙伴却作了这样的推测:郑先生退休前在职场上是位居高层的人物,责任大压力也大,在舞台上他却可以换成另一个身份存在,心情自然舒坦得多,也不必违背本意做人做事。


1947年便演话剧


郑民威会演戏,除了用功揣摩角色,相信与他从小就与话剧舞台结缘有关。


1947年5月24日出版的《南洋商报》,封面版刊登了中正中学公演《裙带风》的特刊。我看到郑民威的人头照,他饰演马力行。相信,那是他第一次粉墨登场。同年年底,他也参加中正与华中的高中毕业班联合演出《结婚进行曲》。


1948年,他在话剧《油漆未干》饰演达伦。他在演出特刊的《场记补遗》里写了这样一段话:“我像注定了是一个坏东西。《裙带风》要我逢迎拍马屁,《结婚进行曲》里我是一个老不死的烟枪;这回,你看,又是一个缺德的,诡计多端的,贪得无厌的……以后我决定不再演戏了。”


郑民威的表态好像不全是戏言。1950年,他在《头家哲学》的演出里只负责化妆。1952年,他是多幕剧《青春》的导演。1953年,他担任《阖第光临》的剧务主任。1954年,他是《家》的三名导演之一,不过,还饰演了仆人,估计也不是好人。1955年,他是《银星梦》的效果。


值得一提的是,郑民威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曾被推举为中正戏剧研究会主席,而且连续三年。


我的顶头上司


离开中正中学的戏剧活动,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戏剧爱好者,联合发起成立新加坡艺术剧场。后来他还恢复演员的身份,参演的剧目有《日出》,他饰演潘月亭;《家》饰演冯乐山;《巡按史》饰演市长;《林冲夜奔》饰演高俅。这几个角色还都是坏人。在他参与戏剧活动的几十年里,他也曾导演过多个剧本:《芳草天涯》、《娜拉》、《蛆虫》和《单日不准停车》等。

我和郑民威并不熟悉,直到19 8 5年联合报剧团成立,他是顾问,我是编导。不过,我们之间很少交流,原因之一,他在职务上是我的顶头上司。另一方面,他并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人,虽然没看过他厉声骂人,却也很少见他笑脸迎人。


有件事,他还令我留下不大好的印象。就在同一年,生活剧社演出《挂在墙上的老B》,也参加戏剧节比赛。我们落选不是意外,他的公开评语却过于严厉。他说,真不懂他们在演什么戏!《挂在墙上的老B》是一个创作手法比较新颖的话剧,好些人不容易看懂是事实,另一方面我作为主角尤其演得蹩脚也是一个因素,但是作为一个评判,他那时对创新戏剧的容忍度显然太低。


不过,郑民威的戏剧审美观显然还是逐渐改变的。1988年,中国中央戏剧学院在嘉龙剧院演出《桑树坪纪事》,那是徐晓钟院长导演的一个新戏,剧本的写作和表演手法都很新颖,舞台上充满创意,令人耳目一新,极富感染力。


演出后,我们报馆几个戏剧爱好者作了集体讨论,并由我执笔写成剧评发表。当天我就接到郑民威的电话,他说很同意我们的见解,认为《桑树坪纪事》确实是难得的精彩好戏。


讲话坦率严厉


进入九十年代,郑民威对新加坡话剧舞台较多出现实验剧的演出便很不以为然。他也看到华语话剧的观众显著减少的趋势。他在多次半公开的场合里,都认为那是郭宝崑引领的实验剧风潮带来的不良影响。


然而,我没想到他竟在郭宝崑邀请他对《鹰猫会》的演出撰写专评,并准备收集在《边缘意象——郭宝崑戏剧作品集》时,也坦率地提出类似的严厉批评:


“宝崑活过了大半个世纪,还能保留着当年华校生那种意气风发的气质和冲刺闯撞的干劲;他对理想的执着,做学问的用功、认真,以及做事的严谨不苟的态度,都是我所钦羡的。他为新加坡华语话剧专业化打开一个新局面,我也认为是一个不容抹杀的贡献。但是在华语话剧的实践上,他的一些作为,却是我所不能赞同的。我就曾不只一次当面对他说过,我不认为他近十年来专搞实验剧的做法是对的。


“我不反对实验剧,其实,有好几个宝崑所创作或介绍演出的实验剧我还是挺喜欢的。可是,我很不愿意看到,华语话剧变成很少数几个人玩味的禁脔。不幸的是,近十年来,在他带头提倡之下,人人唯他马首是瞻,连不知道实验剧为何物,也不知道必须对自己的公众行为负责的人,也来大搞话剧演出了。于是,连导演、演员自己都不明白,也不管观众明白不明白的戏,像雨后春笋似的出现了……


“在和宝崑最近一次会面时,我又指责搞实验剧的人心目中完全没有观众,言外之意是责怪他近十年来的作为,对华语话剧的没落至少必须负起一部分的责任。”


我引述这一大段文字,主要为了说明我已逐渐加深了解的郑民威,在推动华语话剧发展的工作上,是一片真心的。他有自己的见解,认为对的就说出来,不担心得罪什么人。


邀约一起庆生日


我和郑民威在九十年代有更多接触,一方面是他已经从报馆退休,另一方面因为他是新加坡华语戏剧团体联合会的顾问。我们举行什么大型活动,他都会参加。此外,他也常给我打电话,提出他对当前话剧运动的看法。


有一天,他约请我们联合会的多名理事到他家去吃饭。去到他家,才发现他是摆宴席庆祝生日。


“我很高兴你们来赴会,欢欢喜喜一起来祝贺我的生日。这样不是比我不在时,你们来坐夜好吗?到时候,我们都看不见彼此了。”


果不其然,2000年那一晚我们再次到他家时,就没看见他来迎接我们了。


作者为本刊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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