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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家喜

最后的背影



民国作家朱自清在《背影》一文中,以平实的文笔,回忆父亲护送他上火车、为他费心费力购买橘子时令他难以忘怀的背影。该文把一个父亲对子女的慈爱和关怀表达得极为深刻。初次阅读《背影》是好几年前,当时的我被文章中那真挚和深厚的情感所打动。


朱爸爸那真切又朴实的爱子之心也让我想起我爸爸那沉静不张扬的爱。


几个月前,在一个平凡不过的夜晚,我遇见父亲的背影。他的背影至今也让我难以忘怀,一个既让我悸动又与此同时极为苦涩的一幕。


我父亲的生命自去年八月下旬开始已进入了倒数阶段。他的肺部犹如如装上了个沙漏,斗内的砂正在急速减少。他是个肺癌末期患者。


在当下把父亲的背影摄下的那一刹那,心是沉重的,因为我心知肚明,在不久的将来,他的背影将会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回忆。


患末期肺癌


从去年上半年开始,他天天都在咳嗽。早也咳,晚也咳。为了寻求一份平安,父亲在母亲的催促下便去看了医生。之后扫描结果出炉,得知是末期肺癌,预估仅存十八月的寿命。


确诊后,父亲便开始积极化疗。第一阶段的化疗似乎有点成效,他的肺部有如系上了个消声器,咳嗽的频率减少了。在病情似乎有些好转的前提下,为了保持他生活的质量,我们家属决定暂时不延续第二阶段化疗的程序。也因如此,在近两个月来,他咳嗽的频率又再次增加了。癌细胞在父亲的肺部又再次上了个铐,攫取了他维生的氧气。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因为咳嗽声而感到百般无奈、百感交集。


父亲每一次的咳嗽意味着他的生命随之消弱直到灭声为止。每一阵阵的咳嗽声也表示说康复的希望有如他肺里的氧气被慢慢消耗至尽。年仅64岁的他离死亡也稳健地跨前一大步。响亮的咳声背后,代表的是他那熟悉的背影正在成为我意识中最后的回忆。他那最后的背影如今已是进行曲。


他多了个影子


今年的3月29日是他的64岁生日,也很有可能是他最后的生日。生日蛋糕的岁数似乎定了格,停留在64支蜡烛的场景之下。我唯独能做的是给父亲递上多一根蜡烛,和爸爸说明年还要一起过生日。微小的蜡烛在当下诠释着种种的不舍和对爸爸恩重如山的养育表达谢意。


有人感叹时光是如此的残酷。其实残酷的不是时光而是在父亲肺部所滋长的恶性细胞。这群活在他身躯内的生命,很遗憾地剥夺了我能与父亲未来能相处相惜的时光。


从小到大,人家都说我像极了我父亲。无论身高,举止长相甚至背影都很像。从我诞生的那一天开始,他多了个影子,与他同行。这个影子是他毕生的责任和骄傲。他把种种未能完成的事托付给他那亲生的影子。在他即将离我而去的当下,讽刺的是失去那影子的人却是我。这种绞心的不舍,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再往后的时光里,我父亲肩膀上的担子会越来越轻松,但他每日咳嗽的频率却会越来越频密。每个咳嗽声当下所残留的涟漪和他那独特的背影也会离我越来越遥远。我离他最后的背影也会越来越靠近,从设想成为现实。


我会慢慢看不见他,但他也会永远陪伴着我。他会出现在我周围的空气里,在阳光和雨水中,甚至在那他常买给我吃的饭菜味道当中。但是他会慢慢听不到我说话,但我却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和这辈子对我的期许和祝福。最终我会与他的背影为伴。


身为儿女的我们在生命的某一个阶段都会成为一名孤儿。也因时光的飞逝,父母背影的渐行渐远也早已是生命中铁定的事实。唯有珍惜与他们的每一天,在他们还未转身离去之前,好好看着他们满是皱纹的脸庞、逐渐老去失能的身躯,以及他们默默无闻三千白丝叹年华的背影。


在当下,身为儿女的我们除了感恩还是感恩。在当下,身为儿女的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把握任何一个“道谢”、“道歉”、“道爱”和”道别”的机会。


对我而言,每一天的结束,每一道晚安其实离我父亲的离世更为接近了。但是我却不知道上天会如何安排他在哪天与世长辞,与我告别,但这份终结篇就在潮起潮落的当下开始了它的进行曲。每一个早晨,在我与父亲道声早安的那一刻,他沙漏内的砂也悄悄少去了好一大截。


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思考死亡就是思考生命。也因为如此,我认为我们至亲的忌日其实是我们拥抱他们种种回忆的开始。它不是结束,而是一种缅怀的开端。


一石落,浪千层。再回首,泪已下,留给我的唯独是父亲的背影。这是一份我毕生握在心中的情书。


提前熟悉新家


面对死亡的来临,有的人拒绝前进选择避谈或逃避。但我选择拥抱即将破碎的生命。死亡从来不是生命的终点,被遗忘才是。在生命里,我们面对死亡。在死亡里,我们见证了彼此的生命。


那天,他来到了墓地,提前熟悉了未来的新家。他交代说在死后火化之后,把骨灰撒在位于蔡厝港的清心园,好让他能入土为安、回归自然。尘归尘土归土,挥之不去的是他留给我的背影。


我父亲的背影犹如他的一生,默默无闻却勇敢而伟大。在生命里,我的父亲正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他丝毫没有恐惧,也没有犹豫。也正因如此,从他的背影、他那最后的背影,他亲人和爱人即将见证他生命最后的精彩和喧哗。


背影的背后是丧父的孤儿。他姓陈,名家喜。那个孤儿便是我。


父亲即将永远的外出。知道他曾经存在,只要知道便足够了。至少父亲为我留下让我毕生难忘的背影。


这时,我的脑海又出现了他的背影,我的泪水也不知觉地落了下来。


写着写着,我房外又传来他那响亮的咳嗽声。这时在房里的我正在准备好好地为他送行。


他正在修行,我正在送行。最后的背影,实至名归。


作者为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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