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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永康

沈从文再认识


沈从文与妻子张兆和


关于“五四”作家沈从文,最著名的故事自然是1988年岁晚,瑞典的诺贝尔文学奖准备颁发给他,却发现作家已于当年的5月10日病逝北京(享年八十六岁),成为现代文坛的一大遗憾。


时至今日,诺奖故事诚然已经褪色,再讲是老掉牙了。但在去年底,为了纪念作家一百二十周年诞辰,台北联合文学大张旗鼓,出了典藏版的《沈从文自传》(附《边城》),说明作家历久弥新,有必要重新阅读,重新再认识。


为本书写导读的范铭如(政治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教授)说,读者最熟悉的是沈从文的乡土抒情风格,而沈氏本身也不断强调自己的土味,但这不能忽略了沈从文本身也是文学评论家的事实。也正由于沈氏严谨的“文学观”,抒情宽广,自别于感时忧国的文艺传统,“《沈从文自传》召唤这个世纪的城市乡巴佬,到那个文学原乡沉淀尘虑,再回想所来萧瑟之处。”



图书1:台湾联合文学出版《沈从文自传》,纪念作家一百二十周年诞辰(2022年12月)

图书2-3:《边城》最早的两个版本。右边的封面上,有沈从文亲笔写的“第一版留样本”“全集付印时宜用开明印本,将此本新题记附入。从文”字样 (图片与说明原刊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边城》,1998年7月)

图书4:一个早期版本的《湘行散记》



应当说明,近年来中国大陆也不乏沈从文的研究与评论,不过在台湾刮起的从文旋风,其强烈度却是很容易让人感受到的。网上浏览,发现诚品书店“今天读什么”系列中有个舞蹈家林怀民的视频,发表于2022年7月,自爆《从文自传》当年他曾经盗版过。


其实这个盗版是很无奈的。那是1972年,台湾仍在戒严时期,大陆作家都被禁,云门舞集前的林怀民从美国留学回来,在政大新闻系任教现代文学,想讲的作家一个是钟理和,一个是沈从文。没书怎办?于是林怀民把自己从美国偷带回来的沈从文著作中,选出他的自传和一些短篇小说,用铅字排版,印成书让同学阅读参考。1988年,林怀民到了北京,在长辈带领下拜访从文夫人(张兆和),说对不起我盗版了这本书,并在泪流满面的沈夫人身旁,向作家的遗像跪拜,磕了三个头。


视频中,林怀民举短篇小说《三个男子和一个女人》为例,解说沈从文。三个男子是豆腐店老板和两个前途茫茫的小兵,都为对门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产生极大的幻想,大家都没有说破。有个晚上,小兵之一回来说,那女孩死了。结果人们发现,女孩的坟被挖开,尸体不见了,而豆腐店老板也不见了。消息传来,女孩的尸体在去坟墓半里的一个石洞中被找到,赤光著身子,睡在洞中石床上,地上、身上各处洒满了蓝色的野菊花。据说这是一个真的社会新闻,但林怀民指出,到了沈从文这里,那些野菊花,就使这个故事成为超现实的,漂亮了起来。


这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沈从文代表作《边城》中的一个情节:摆渡姑娘翠翠在睡梦中听到一种挺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让她像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在这个中篇小说中,半夜里唱歌的是脸黑肩膀宽的二老傩送。边城茶峒的大老天保和弟弟二老都同时恋上了翠翠,自知唱歌不是弟弟对手的大老决心相让,驾船远走他乡,不想半途落水出事,而为了逃避王乡绅家亲事的二老也离开了茶峒。爷爷在雷雨之夜去世后,翠翠守著他留下的渡船,等着二老傩送的回来。


林怀民说,沈从文少年时在军队里做文职的工作,他看过很多东西,看到枪毙人、砍头的事;但在我们看起来很多猎奇的、很不寻常的这些故事,沈从文却完全没有夸张,没有耸动,好像天下的事情都是自然的,像河在流,像云在走,心里非常的安静。“那样安静、简单的文字,可是包容了一切。”这是沈从文了不起的地方。


困苦中表露对生命的自信


哈佛学人王德威在2020年5月发表的一次台北讲课视频中,特别为学生选读沈从文《湘行散记》中的《桃源与沅州》篇,交代作家出生与成长的湖南湘西,是屈原楚文化的家乡。篇中描绘的水乡“桃源”,据说就是陶渊明乌托邦冥思的原型。从桃源一划而上的沅州,就更奇妙了!这里:


“除了兰芝以外,还有不少香草香花,在溪边崖下繁殖。那种黛色无际的崖石,那种一丛丛幽香眩目的奇葩,那种小小洄旋的溪流,合成一个如何不可言说迷人心目的圣境!若没有这种地方,屈原便再疯一点,据我想来,他文章未必就能写得那么美丽。”


依笔者所见,台湾文化人、学者和出版社着眼的《边城》《从文自传》和《湘西散记》,都产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这对于寻找“文学原乡”自然是莫大的必要。但要是能再探讨作家当时书写的心境,或他的心理状态,那应该是更完美的。


学者们提醒,读《边城》一定要读前面的《题记》,十分同意。但我在1998年7月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号称“版本完整,绝无删节”的《边城》中,发现《题记》的前面有一篇落款 “从文于卅七年北平(1948年北京)”的《新题记》。(在从文先生仍然健在的1981年11月,由作家施蛰存统筹的江西人民出版社“百花洲文库”中的《边城》,这篇《新题记》并未收入。)


《新题记》记述了《边城》的成书经过与心境,其中提到:


“民二十二(1933年)至青岛崂山北九水路上,见村中有死者家人‘报庙’行列,一小女孩奉灵幡引路。因与兆和约,将写一故事引入所见。九月至平(北京)结婚,即在达子营住处小院中,用小方桌在树荫下写第一章,在《国闻周报》发表……二十三年(1934年)母亲死去,书出版时心中充满悲伤。二十年来生者多已成尘成土,死者在生人记忆中亦淡如烟雾,惟书中人与个人生命成一稀奇结合,俨若可以不死,其实作品能不死,当为其中有几个人在个人生命中影响,和几种印象在个人生命中影响。”


《边城》《从文自传》和《湘西散记》这三部围绕著1934年出版的作品,都跟从文老师用美丽的文字向学生——张家兆和小姐展开追求有关。在艰苦挣扎的生活当中,在亲人离去的哀愁当中,却同时赢得甜蜜的婚期,于是,再以文字表达对生命的自信:这就是沈从文的“文学观”!


当然,关于沈从文,最大的谜团仍在于:完成了约三百万字创作的文豪,为何却在1948年年底宣布封笔?而后半生完成的考古巨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隐藏着作家怎样的生命观?先让小弟喘口气,容后再给大家做读书报告吧。



作者为特约撰稿人

图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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