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电子游戏，人们就会想到“会不会影响生活、学习和工作”这样的问题。结合屏幕的交互式电子游戏（video games）问世已经70多年，但在人们的生活中却很难摆脱“电子鸦片”的恶名。虽然近年来随着电竞运动的兴起，大众开始改变了对待电子游戏的态度，但除了快乐之外，如果再让说一说玩电子游戏对个人有什么积极作用，恐怕很多人都说不上来。
同时，人们对电子游戏玩家的刻板印象大致都与“逃避现实”、“放纵自己”、“浪费时间”、“孤独宅家”等有关。有的人即使自己很喜欢玩游戏，一旦做了父母，也会变得保守起来，总是担心电子游戏毁了孩子。在这种氛围中，即使是一些资深玩家，也不敢轻易和非玩家分享游戏所带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那么，玩电子游戏到底对个人有没有正面和积极的意义呢？玩电子游戏可以增进人的幸福感吗？玩电子游戏可以带来人生意义吗？
电子游戏可能帮助人们更乐观
如今的时代，一般人对电子游戏都不陌生，多多少少都玩过一些。最早的时候，玩那种卡带式单机游戏和笨重的街机游戏。我记得，80年代，我家里的电子游戏机是需要连接在电视上，通过插游戏卡带和使用手柄操控来玩的。当时流行的游戏只有简单的几种，但也足够让人乐此不疲。我家里，除了我妈不玩，其他人都玩。小孩子通常站在大人身边，看着大人玩，大人去做事了，才轮到孩子玩，但我爸很好，经常都陪着我玩。当然这会引来我妈的不满，但只要我们做好该做的事情再玩，她就不会唠叨了。
后来，街机游戏流行了。有一段时间，我弟弟把零花钱攒起来，每天放学后要去游戏厅玩一个小时才回家。那时候，街上的游戏厅是一家接一家地开。再后来，个人电脑的普及和互联网的发展，把电子游戏进入一个全新境界。如今，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电子游戏越发无孔不入，人们开始能够随时随地玩游戏。但是人们相关的焦虑也与日俱增。我的一本童书《手机消失的一天》获得2023年度“大众读者票选好书奖”，获奖这件事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人们对这个话题的关注度。
游戏为什么这么吸引人呢？有人说，游戏让人赢，让人有成就感。然而，小时候我就发现，玩家其实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输的，除了开头比较容易外，后面几乎每一关都有艰难险阻，许多次重复战斗都未必能通过，一个人要想把游戏打到通关就更难了。但为什么每次输了一局，玩家的“斗志”就更高了呢？为什么人们在其他事情上容易气馁，而在游戏中却愈战愈勇呢？数十年来科技翻天覆地发展，可是游戏玩家那种“屡败屡战”的状态却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有一款经典游戏叫“俄罗斯方块”，相信人们大都玩过。不同形状的条形方块不断掉下来，玩家需要旋转和移动它们，让它们在真正落地前能堆积到合适位置。落下的方块每铺满一行就会消除，最后到了没有腾挪的空间时，游戏就结束。这款游戏自从1984年问世以来，从来没有人打过通关，玩家总是在不断经历失败，但游戏的热度却一直不减，衍生品也很多。直到今年初才有新闻报道说，一个13岁美国少年把这款游戏的原始版打通关了，早前只有人工智能才能做到。这位少年可能是几十年来实现这一目标的第一人。而同时期那些容易通关的游戏，却早被世界遗忘了。
一旦胜利，玩游戏的热情就终结，而失败反倒能维持兴趣。这种现象引起了一些心理学家的兴趣。未来学家Jane McGonigal在其著作Reality is Broken中引述过一个实验，那是芬兰赫尔辛基媒体界面与网络设计实验室（M.I.N.D. Lab）的心理学家团队曾经做过的一个有趣的实验，他们专门研究人们在玩游戏时的心理变化。研究人员测量到，人们在玩游戏失败时，大脑会分泌特定化学物质，这些物质导致人们发生情绪变化。他们发现，人们在游戏中经历失败时，也会感到兴奋、快乐、有趣。
这种游戏里的失败，到底和现实中的失败有什么不同呢？为什么人们在现实中不是这样呢？玩过游戏的人就会知道，游戏中的失败往往伴随着可视化的反馈系统，还拿最简单的“俄罗斯方块”来说，不断消掉的方块和代表成绩的上升数字，都能让人感到一种持续的挑战性。现在各种令人炫目的游戏，在人们经历失败的时候，还设计了很多幽默的或者说惊人的视觉特效。人们从失败中返回时，有时还会有意外的奖励。所有这些都是游戏里面的“失败反馈”。心理学家们用科学方法证明，合适的“失败反馈”是一种奖励。优秀的游戏用“失败反馈”来平衡人的两种感受：没有完成任务的挫败感和再来一次的欲望。心理学家认为，这有利于培育和增强人们面对失败的乐观心态。在乐观心态下，挫折和失败反而会让人充满活力。和现实世界不一样，游戏世界里的每一件事情，包括失败在内，都让人们对自身的能力产生乐观的感受。也许，这对于心理韧性建设很有好处。
心理韧性通常指人们快速适应威胁、挫折、失败、创伤等情况的能力。不是所有人天生都具有高度的心理韧性，但人们可以通过心理咨询和治疗、冥想等方式来增强自己的心理韧性。近年来，人们也开始尝试用电子游戏来增强人的心理韧性。还有学者认为，电子游戏可能是儿童和青少年产生积极情绪的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多项研究表明，玩喜欢的电子游戏与积极情绪增加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有的心理医生还用电子游戏作为诊断学习障碍的辅助手段。
在电子游戏中经历的那些连续失败，原来也能让人变得更积极。当我们留意到这些时，我们就很难再用“电子鸦片”去概括所有的电子游戏了。
此外，电子游戏实际上还提供了一种积极的放松方式。过去，人们想要放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放空自己，发呆、什么也不做，或者逛街、吃东西等等。但这些事情做多了就会感觉无聊，做过后还是会感到空虚，甚至更加焦虑。但是玩电子游戏却不一样。
表面上看，可能有点奇怪。也许有人会说，电子游戏的玩家总是要克服重重障碍去完成任务，大脑根本得不到休息呀？这就涉及到我们如何理解休息这个概念。曾经有人做调查研究，发现很多企业高管也喜欢在办公间隙玩游戏，这些玩游戏的时间反而增强了他们的现实生产力。美国名人埃隆•马斯克在他的最新自传中，也多次提到自己常常和同僚玩电子游戏来放松。人们在玩游戏时，是在主动选择去完成一项任务，这项任务可能很困难，也可能让人不断重复“劳动”。如果把玩游戏当成工作的话，其实是可以用“艰苦”来形容的，你很难毫不费力就取得成就。然而，正是这种挑战感，让我们的大脑得到满足、快乐和成就感，接着便能让我们带着更好的精神状态投入到现实生活中去。这对于一个人的整体心理健康也有好处。
电子游戏可能增加生活的幸福感和意义感
生活的意义来自哪里？人是一种生来就爱寻求意义的生物。宗教信仰解决了一部分人生意义的问题，但是对无信仰的人来说，生活的意义在哪里呢？古往今来的哲学家和思想家们一直在探求生活的意义。有人说，只要活着，就有意义，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如果一粥一饭都有意义，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们投入去做的每件事其实都有意义呢？
我小时候非常喜欢玩电子游戏，玩游戏的时候，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也听不到别人跟我说了什么。那时候，人们刚刚开始认识电子游戏，男女老少都带着极大的好奇心在探索这项新事物，当时我也还没有受到“玩游戏不好”这种价值观影响，或者说这种价值观在当时尚未形成。所以，我结束游戏的时候也没有那种空虚感和负疚感，这和现在的孩子不同。现在不少孩子在玩完游戏时多少都会有空虚感和负疚感，不能不承认这和社会环境有关。
当年，玩游戏时那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令我感觉很好。而且，这种从游戏中得到的满足感会延续很长时间，让我在随后的读书和学习中都处于一个精神饱满的状态。
但是现在的父母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对游戏有一种负面观感，并因此和孩子之间产生剧烈冲突，使得孩子从游戏中获得的满足感打了折扣，也无法带着这种满足感去投入学习，这部分家长因此也不会看到玩游戏可能带来的正面影响。即使家长有时发现，玩一会儿电子游戏可以让孩子有比较好的情绪状态，通常也不愿意承认。
许多年来，我只遇到过一位家长对孩子玩电子游戏有正面评价。那时我刚到新加坡生活不久，参加了一个书法学习工作坊。讲课的老师是本地书法家马双禄先生。工作坊结束时，学员们围着老师聊天，有人问，“老师的书法水平这么高，那您的儿子也一定写的一手好字吧？”谁知马双禄先生否定了这个说法，他说他儿子最大的兴趣就是玩电子游戏。学员又问他，“不怕影响学习吗？”他斩钉截铁地说：“我赞成他玩游戏。玩游戏完全不会影响学习！”原来他儿子不仅游戏玩得很好，学习成绩也不差，考上了英国一所著名大学。
1975年，心理学家 Mihaly Csikszentmihalyi曾提出一个概念，叫“Flow”，常被翻译成“心流”。它指的是一种精神沉浸状态，这种状态，往往在人们全情投入一件事情的时候才会发生，能够带给人极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人们在从事自己喜欢和着迷的事情的时候，就比较容易产生“心流”，玩电子游戏的时候也是如此。后来，又有很多学者做了延伸研究，发现“心流”的产生对我们的精神健康和大脑发展多有裨益。当我成年后读书读到这个概念时，才明白自己小时候玩游戏的状态，很多时候就是产生了“心流”，和我小时候沉迷阅读的状态差不多。这种状态，我后来投入工作、投入绘画和写作，有时也会出现。
当然，我们都知道，任何事情都“过犹不及”，需要平衡。有的孩子虽然疯狂玩游戏，也还是达成现实里的人生目标；但有的孩子通宵玩游戏，连基本的作业都不交，考试都能忘记参加。对我们有益的东西，一样也会伤害我们。过度玩电子游戏当然不好，但这不是我们否定它的理由，我们也需要看到它的正面影响，否则我们就无法全面地认识它。游戏如何让人产生幸福感，我们要尝试去了解背后的心理机制，才难把握那种“平衡”和“度”。
最后，我想说，我写这篇小文的目的，不是鼓励家长们都让孩子去放纵地玩电子游戏。小孩子毕竟自制力有限，需要家长和老师的指导，才能适当地、有节制地玩游戏，并从游戏中受益。我真正想说的是，当我们每个人，包括做家长的，应该尝试对电子游戏多取得一点了解，这样才能更加客观、理性和全面地看待电子游戏，并从中提炼出对我们有益的部分。我们完全可以利用电子游戏，来使我们每天的生活更快乐和幸福，为平庸的日子增添一点趣味和意义感。
作者为童书创作者、前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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