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证难
新冠疫情席卷全球三年,许多事情都改变了,包括世界经济、社会与个人的精神健康等。身边的人似乎或轻或重都患有抑郁症与焦虑感。我对学生说,这是你们这一代人的defining moment(转折点),甚至诠释为另一种形式的世界大战;疫情将会改变此后人类文明的命运与国际形势,如二战、苏俄解体等事件。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事实上,这三年来学生都戴着口罩上课,或者远距离“云端”听课,师生互动时间极少,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子,很难认辨。至于学到什么、学到多少,更难预测。这是三年来我对教学的感叹。
今年暑假来临,有机会喘一口气,恰好得知马六甲南洋沈氏志明堂有计划到泉州安海祭祖,日期为6月20日至26日,我欣然报名参与此行。马六甲沈慕羽书法文物馆馆长沈墨义先生(沈鸿柏孙、沈慕羽子)以及家族成员,应福建安海镇侨联之邀,前往安海出席“‘翰墨儒风•松柏精神’——马来西亚沈鸿柏家族事迹展”的隆重开幕,随后团队至沈鸿柏先生故居以及其他侨乡进行调研。这几年来我一直在研究沈鸿柏家族的历史事迹,此行不愿错过,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申请入境中国的签证竟如此折腾。
“‘翰墨儒风•松柏精神’——马来西亚沈鸿柏家族事迹展”。安海镇侨联领导与马六甲沈氏志明堂家族团员合影。
学校学期结束时我人在台湾,从台北起飞到厦门直线距离约400公里,飞机只需一小时三十分钟,方便极了,心中暗喜。然而不久得知入境中国需要签证,因为我持外国护照,竟然没有任何台湾旅行社可以处理中国入境签证。据说在正常状况下,国外护照会寄到香港处理,可是2023年6月虽然已经到了疫情尾声,中国入境尚未完全恢复正常,外国护照必须回到护照国的中国签证中心处理。那么我就只好回到新加坡再飞厦门了。
折腾之处不仅在此,报章报道,在新加坡的中国入境签证中心,有大量申请签证人数,群众漏夜排队,尽管天气炎热,不少人直接打开草席席地而睡等待云云。后来中国签证中心采取开放网上预约,然而预约号码难求。我因时间紧迫,人又在国外,如何是好?想尽办法,最后才寻得一家新加坡旅行社可协办,尽管处理费昂贵,与机票费相差不远,也只好认命。直到起飞的前一晚,我才拿到签证,端的是“险过剃头”。
安海的“‘翰墨儒风•松柏精神’——马来西亚沈鸿柏家族事迹展”
20日清早从新加坡起飞至厦门机场已经是下午,沈墨义先生以及马六甲志明堂的家族成员从吉隆坡出发,比我早到一个半小时,感谢他们在机场等我。那天厦门机场海关处理入关手续缓慢,让我心急如焚。看来审查特严,入境的外国人面面相觑,深感无奈。我又填错表格,重来,又耽误了时间。在机场外的沈墨义夫人频频发短信讯问关照,我及时回复,以免有所差错。
安海侨联朋友极为细心,全程陪伴。安海镇此次大规模举办第十一届端午民俗旅游文化节系列活动,其中一项即“‘翰墨儒风•松柏精神’——马来西亚沈鸿柏家族事迹展”。此次展览共分为沈鸿柏介绍、沈慕羽事迹、沈慕羽书法、沈氏家族活动等内容,系统性展示沈氏家族扎根马来西亚百年来的发展历程,目的是让社会大众可以更加深入了解南洋沈氏家族事迹。
沈鸿柏(1873-1950),又名荣珠,字德周,也曾用过别名林海秋,原籍福建晋江,生于泉州市区清军驿。父亲沈廷献,为邑庠生,母亲李扁舍。兄鸿恩。沈鸿柏幼年(约三个月)随父母迁寓厦门禾山,少年时南下马六甲经商成为当地富豪,而后助力孙中山革命,矢志不渝坚持抗日,为同盟会马六甲支部领导人。沈鸿柏与一群志士投入马六甲华人教育与公益事业,被誉为“马六甲思想最新之人物”,“凡革命人物之马六甲者,莫不以得见沈君为快,即非革命人物,亦莫不以一见沈君为荣也。”
其子沈慕羽(1913-2009)毕生致力于维护和争取马来西亚华文教育权益,被誉为“华教斗士”。此次展览内容,主要还是沈慕羽的生平事迹。沈慕羽出生于中国辛亥革命后两年,日军占据马来亚前28年,马来亚独立前44年,是一位终身从事教育工作者、马来西亚华人政治和华教运动的直接参与者、文化的热心推动者、敏锐的时势观察者。他曾任马来西亚华校教师会总会(教总)主席28年(1966年-1994年5月),是马来西亚华文教育运动的重要支柱。他创办晨钟夜学,并担任晨钟夜学校长长达57年。早年参与马华公会,企图通过政党政治争取华文教育的平等地位。在教总期间维护母语平等地位,也平衡了华社内部的极端族群意识。他卸任之后仍然活跃于华人社团和文化机构。他亦是一位书法家,其颜体被誉为雄肆笃实、宏伟端庄。
安平沈氏祖祠、泉州市区清军驿、厦门曾厝垵
隔日前往安平沈氏祖祠,当局已经安排妥当,沈氏族人热烈欢迎。烧香祭祖,念读祭文,燃放鞭炮,不在话下。祖祠大门门联特别醒目,“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乃子孙的行辈。园字辈(沈鸿柏)为18代,沈慕羽为翰字辈19代,沈墨义为第20代。我与在场的沈氏族人交谈,其中有23代的闻字辈(“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使我进一步认识到宗族行辈的执着与衍长。沈氏祖祠乃海内外宗亲寻根谒祖之地,我立即询问是否有沈氏族谱,可否一看?沈氏子弟热心从庙阁内小心翼翼取出族谱,厚厚几册,其中最陈旧的那册,首十余页已被撕掉,只残留数字。我翻阅良久,不断询问,族人也有问必答,令我受益良多。此回乃我沈鸿柏故居行的重要收获。
沈氏族人小心翼翼从庙阁内取出沈氏家谱。
后往泉州开元寺,见横匾书“桑莲法界”四字,心中自生敬畏。弘一法师纪念馆在大雄宝殿右侧,一进馆内“悲欣交集”四字扑面而来。此行主要是访开元寺慈儿院旧址。开元寺慈儿院与马六甲有一段历史,1930年圆瑛法师在马六甲米郊公会住了一段时间,与沈鸿柏极有交情。沈鸿柏向郑成快、邱仰峰、曾有美、曾江水等募捐在老港买了五十亩胶园,作为慈儿院基金,每月由呷寄款到泉州作慈儿院的经费。如今慈儿院已不在。随团的培风中学运营长王绍圣对此典故有研究,带领我们来到旧址,如今只见一座大楼——虎豹楼,不允许入内。我们在楼外徘徊良久,遥想当年先贤风范。
团员于开元寺慈儿院旧址前合影。
尔后步行至开元寺旁边的清军驿街。此乃沈鸿柏诞生之地,他出生三个月后,与兄长鸿恩随父母移居到厦门的曾厝。清军驿街的沈氏故居已不存,原地现建有四栋约三层的洋房,为沈氏后人住所。故居对面仍有以夯土墙构筑而成的民宅,内有破损木柱木梁,整体外观上有种乡土感,可以想象应该是此处旧时民宅的原型。沈墨义先生来访之前并没有即时联系族亲,我们在门外拍照时,门户突然打开,竟出现沈墨义的堂兄弟——沈墨彻与沈墨郁。彼此多年不见,欢喜莫名。
厦门曾厝昔日是一小渔村,今日已蜕变为文创基地,游客络绎不绝。此处为沈鸿柏成长与成婚的地方,当日父亲沈廷献投靠曾泰,设帐授徒,鸿柏与其子曾国办成为总角之交。若干年后,曾国办把其闺女曾月霭嫁给了鸿柏之子慕羽。沈墨义来探访的,既是外公曾国办也是母亲曾月霭的旧迹踪影。在曾厝国办街入口处、拥湖宫旁,立着一块“国办路”石碑,记述当时整条路的修建过程及主事者曾国办的伟绩。约一年前我曾托朋友拍摄照片,石碑尚未被钢铁栅栏围上,如今已经难以拍得全景。曾月霭曾就读的小学培英小学已不在,底层是一肉铺。
隔日我一人走访思明戏院。戏院如今改名为思明电影院,由曾国办、曾国聪兄弟于1927年投资兴建,是当时厦门市首家既能放映电影又能演出戏曲的戏院。戏院内还保留了一些历史图片与说明。曾国办的生平和功绩,我在《沈慕羽日记研究•家族篇:志明堂荟萃》有一章<曾国办:实业家的浮沉之路>记述甚详。
华侨大学“日记学”讲座
6月26日沈氏志明堂家族成员结束祭祖旅程回马,而我则多留厦门数日,应华侨大学华侨华人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吴小安院长之邀请,在华大作了一场有关日记学与沈慕羽日记研究著作介绍。跨期52年的沈慕羽日记约650万字,是一部史书、痴书、血泪之书。我从2015年开始不断翻阅、旁注、眉批、摘录、感悟,做笔记,再撰写篇章,如今完成有《沈慕羽日记研究•生活篇:生命的咏叹》(2019)、《沈慕羽日记研究•家族篇:志明堂荟萃》(2022)、《沈慕羽日记研究•交游篇:结客行》(四卷)(2023)。
作者于华侨大学以“日记学”课题作一次演讲。
华侨大学师生聆听我讲沈慕羽日记研究,问答环节甚为精彩,问题如:日记公开与出版的区别;出版的困难与可能性,以何种形式出版最佳;研究沈日记时如何辩证其确实性;日记的质量与表达方式;为何48岁后才有完整系统性的日记书写;日记里的身份认同,饮食文化和理财事项;等等。此类深度讨论之座谈,可激发思想之火花,拓展学术之思辨,无论在何处、或何单位举办,都是我所乐见和渴望的。这个讲座让我9天的旅程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
作者为台湾文藻外语大学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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